欧宝体育app登录:药企环保问题为何频发

　　在公众印象中，药企是“高精尖”行业，与钢铁、化工这样的重污染产业不沾边。（视觉中国/图）

　　在环保组织“公众环境研究中心”列出的“中国上市公司环境绩效动态榜单”上，制药行业上市公司的整体表现并不好看——截至2022年2月23日，50家上榜药企中，只有3家的“环境绩效得分”为正。排行倒数第一的东北制药，得分为-154.18。

　　该榜单官网介绍，环境绩效得分原始分值为0，当企业发生环境违规时扣分，整改后分值能够获得相应修复；此外，当企业环境表现良好时，比如政府环境信用等级为绿色，可获得正向激励分值。总之，评分越高，企业的环境信用越好。

　　“把脉”过多家药企环保治理方案的中国化学制药工业协会环保项目专家张道新回忆，他曾去过内蒙古一家药企，企业门口摆放了大幅标语：“积德行善的事业，不能留下缺德的后果”。

　　在公众印象中，药企是“高精尖”行业，与钢铁、化工这样的重污染产业不沾边。但药企常被投诉废水污染和臭气扰民，药企生产中可能还存在爆炸、危险废弃物处置不当等种种环境风险。近年来，随国家环保监督管理力度的提升，药企纷纷在环保上投入巨资，艰难转型。

　　东北制药创建于1946年，一直是我国原料药制造的重镇，产品以维生素和各类抗生素为主。

　　曾有东北制药细河厂区的周边居民投诉过臭气扰民问题。东北制药工作人员书面回复南方周末记者，因不能确定居民所在位置，无法确认是在企业上风向还是下风向。东北制药所在的化工园区化工企业很多，无法明确就是东北制药排放的废气的气味。

　　2021年5-10月，沈阳市生态环境局共披露了8例涉及东北制药的行政处罚决定书，两例为子公司沈阳东瑞精细化工有限公司违规，两例为东北制药合作方违规。其中有3例处罚都与挥发性有机物（VOCs）排放有关。

　　东北制药相关工作人员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该公司产生的VOCs具体包含甲醇、乙醇、甲苯、甲醛等，主要由蒸馏、离心和干燥等过程中产生。“痛点为制药行业VOCs排放点位多、成分复杂、处理难度大。”

　　相对于已有较成熟解决方案的废水，VOCs排放问题近年来备受主管部门关注，难点在于其排放点极为分散和“无组织排放”特点。在生活中，一张木桌可能就时刻在排放VOCs，加油站里的刺鼻气味中也有VOCs。对药企而言，不仅要收集生产环节中的VOCs，还要捕获污水处理环节产生的乃至逃逸到厂区周围的VOCs。

　　“VOCs治理涉及排放点多、管道多，很难避免跑冒滴漏的问题。所以管好VOCs，不仅要可靠的设备、管道，还需要先进的管理上的水准”，张道新说。中国化学制药工业协会调研发现，大部分企业对于无组织排放密闭、收集、处理情况不理想，有些小企业甚至没有开展设备密闭和无组织废气收集。根据调研情况估计，整个行业的无组织排放约占VOCs总排放的40%左右。

　　东北制药工作人员回应南方周末记者，2021年相关检查期间“恰逢企业环保提优改造项目正在建设过程中，所以未达到预期效果”。他表示，从2010年东北制药整体搬迁到沈阳细河厂区开始，就关注到了VOCs排放问题。

　　据东北制药回复，2020年，随国家《制药工业污染物排放标准》的实施，东北制药再次进行环保提标改造，并多次开展方案论证。在2020年四季度，形成78个废气提优改造项目，投入资金1.12亿元，并于2021年6月至9月，全面停产实施提优改造项目，现所有项目均已完成。“（环保检查）所有提出的问题均是在企业之前提优改造项目的过程中发现的，企业已经进行了全部整改。”经过提标改造后，“能够收集处理的废气已全部收集处理。年度第三方委外检测和自行检测，废气有组织和厂界无组织排放均达标”。

　　2021年，全国药企收到环保罚单中有偷排废水者，如曲阜市天利药用辅料有限公司，利用抽水泵将未经完全处理的污水排放进入城市污水管网，被山东济宁生态环境局罚款43.75万元；有废气排放超标、未安装污染防治设施者，如蓝帆医疗。

　　不过，违法排放废水、废气只是罚款，而违法处置危废则是犯罪的重灾区。江西三元药业因“将危险废物交给无危废处理资质的公司处理”，被罚款30万元、原总经理章明判处有期徒刑十个月，并处罚金2万元；凯惠药业将三百余吨危废出售给没有资质的个人，造成了一定的环境污染，被认定涉嫌构成污染自然环境的单位犯罪，罚款85万元。

　　药企生产和废水净化处理后留下的废渣属危险废弃物，常带有很强的毒性，正规的危废处理企业一般会采取焚烧法处理危废。

　　”有人对危废的管理规范缺乏了解，抱着侥幸心理，毕竟选择没处理资质的公司当然更便宜。”深圳一家生物制药企业的环保负责人张工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道。正规途径的制药危废处理，按照不同的危废种类一吨至少数百元，价格高的需要数千元/吨。而根据裁判文书网，江西三元药业的原总经理章明将240吨危险废物蒸馏废盐交给无资质公司处理，每吨处理费只要10元。

　　药企频繁爆出污染出乎很多人意料，这些药企中，大多是原料药企业。顾名思义，原料药不能直接为人们的身体吸收，是我们平时服用的药物（学名“制剂”）的原料。

　　我国在全球制药产业链上的优势大多分布在在上游的原料药领域，原料药产量和出口量均居世界第一。原料药需要化学合成、植物提取或生物技术来制备，属于精细化工范畴，是整个制药链条的最上游，“原料药三废产生量大，成分复杂，污染也往往集中于这个环节。”湖北武汉一家专营药企环保业务的环保公司总经理李小燕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中国化学制药工业协会的一份资料显示，原料药制造和药品制剂制造的污染量共同占制药工业的大约80%，其中原料药制造又占据绝对大的比例。因此，原料药一直是制药行业环保治理的重点。根据生态环境部《重点排污单位名录管理规定》，“原料药制造”和“制药”分别被纳入了水环境重点排污单位名录和大气环境重点排污单位名录。

　　制药产生的三废不仅难于处理，产生的危害也有别于一般的工业污染。李小燕回忆，2014年前后，排污许可制度逐渐浮出水面、新环保法修订，给药企们敲响了警钟。

　　为什么环保监管加严，药企仍屡屡受罚？李小燕认为，药企的环保意识上升有一个过程。有一家南京的药企当时为了省钱，上了一套便宜的污水处理设备，但如果满负荷运行，这套设施处理后的废水难以达标，遂只能半负荷运行，影响到了企业的生产。2018年后，监管进一步趋严，当地环保部门规定污水处理设施一定得安装在线监测设备。于是，这家药企找到了李小燕的公司改造废水净化处理流程，半负荷运行的问题也得以解决。

　　因为处理难度大，“药企废水净化处理是食品企业的五六倍。”李小燕说，大型原料药企的环保投入往往是一笔天文数字。

　　在李小燕看来，环保意识强的药企往往会对环保作出10年以上的长期规划，意识较弱的药企则“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就会导致新问题层出不穷。

　　“实际上现在的污染物都有技术能处理，就看企业投入的决心了。”张道新说。药企的环保提升改造动辄耗资千万。如东北制药这样的大企业，2020年四季度以来已投入3.4亿元改造“三废”和综合利用等四大类项目。

　　在经历环保检查导致原料药供应紧缺等一轮轮风波后，张道新认为，不少大型药企正在从被动治理，转而认识到“环境保护是药企的生命线”，制药生产绿色化、自动智能化成为制药行业发展的主流。原有的高投入、高消耗、低效益的粗放发展方式注定要退出舞台。

　　浙江九州药业的上市路历经4年。2011年，九州药业第一次闯关IPO失败，其招股说明书披露2008年4月、7月连续两次因废气排放超标而受到台州市环境保护局的处罚。2014年，整改后的九州药业在上交所上市，从此年均环保投入没有跌下过4000万元。

　　对小型原料药企，由于原料药制造工艺并不高端，同质化竞争非常激烈，利润空间本就有限，而进行药品一致性评价等花费又是一大笔负担。环保改造费用或许能成为“优胜劣汰”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小燕也发现，过去药企污水处理站的操作员往往是其他岗位退休下来的老员工，现在则会聘请环保专业毕业生。“从操作岗位到管理人员，到老总，对环保都在从被动到主动。”

　　2021年10月，国家发改委、工信部发布了《关于推动原料药产业高水平质量的发展实施方案的通知》，强调原料药产业高质量发展要坚持绿色低碳、科学布局，具体而言，要开发原料药绿色低碳生产技术、装备，推动VOCs治理改造，提升固体废弃物、高盐废水及有机废液等综合处置水平。并且要引导原料药企业向有条件的工业园区聚集。

　　张工所在的企业位于深圳城区，意味着更严格的要求。该企业主要生产“人体表皮细胞生长因子（hEGF）”。张工称，同类企业大多采用从老鼠体内提取EGF的技术，产生的老鼠尸体数以吨计，危废处理成本很高。而该企业则采用基因培育和基因复制技术，不要使用到活体老鼠，从而在生产端大幅度减少“三废”。

　　他觉得，中国的药企还是要更多向研发创新药转型，“停在原料药和仿制药阶段，就不可避免面临拼成本的低效竞争，也就比较难腾出钱来改善环保措施”。